第五章

聖誕節過後，新的一年又來臨了，可是新年並沒有為我帶來新希望，相反我的心情異常低落。

簡亦海那句「我不是妳哥,不要叫我」，整天在我的耳邊縈繞。他不再理我，不再認我這個妹妹了？

我真的很後悔，我不該用小白的身份欺騙他，雖然從前他對我不屑一顧，沒有把我視作親生妹妹，但總比現在他把我恨之入骨好得多。我不要他恨我，我不要我唯一的哥哥視我如仇人。

除了為簡亦海的事悶悶不樂外，若晴和劉然兩個大小麻煩更把我煩透了，我簡直有窒息的感覺。

「所有人都以為妳在跟劉然約會。」若晴一再跟我提及這事。

「哎！我不想再澄清，愈描愈黑。」

「幹嗎不將錯就錯？考過試後我，便離開香港了。沒有人再陪妳上課吃飯，看你怎樣自生自滅。」

她說出了我最擔心的事。

「妳可以不離開嗎？」

「神經病！」她白了我一眼。

「『剪不斷，理還亂，是離愁，一番滋味在心頭』，這幾句詞簡直道盡了我的心情。」

「又發作了！我離開後，不會再有人這麼偉大，願意聽妳感嘆人生。」

我嘆息。

「也許劉然會『愛屋及烏』，容忍妳的人生大道理。」

我苦笑。

「妳打算跟韓宇宙復合？」她又問。

「人家從來沒有喜歡過我。」

「那麼不必再猶疑了，接受劉然吧！」

「妳少管閒事！」

「甚麼閒事？這事我管定了！」

「甚麼意思？」

「妳很討厭劉然？」

「不是......」

「跟他無話可說？」

「不是......」

「那麼便接受他吧！只是約會一段時間而已！又不是要妳嫁給他。」

「若晴......」

「我去跟劉然說。」她站起來。

「跟他說甚麼？」

「妳答應當他的女朋友。」言訖，她不由分說地走開了。

我本想追上去，但我深知若晴的性格，她一向敢作敢為,沒有人能阻止她，我追上去也沒用，只會令事情愈來愈糟。

唉！她會帶給我怎樣的麻煩？

我很快便得到答案了，當天放學，若晴沒有等我，獨個兒離開學校去了。她顯而通知了劉然，否則劉然無法把握機會，跟我並肩走出校門。

我不知道若晴跟他說了些甚麼，我只覺得他比平日沉默了，沒有刻意逗我說話。

「梁若晴跟你說了些甚麼？」我忍不住問。

「妳已經猜到了。」

我無奈地笑了笑：「妳說我願意當你的女朋友？」

「妳願意嗎？」

我移開視線，不答。

「我早知道她的話不可信。」他酸溜溜的。

「她喜歡胡言亂語。」我有點不知所措，連忙拉開話題：「快要考試了，開始溫書沒有？」

「開始了......」

「我還沒有，近來總沒有心情溫習，上課又不專心......」

我們東拉西扯地說了很多不著邊際的話，很快便走到地鐵站。

雖然不是下班時間，但乘地鐵的人也不少。我們找不到空位，只好站著。我倚著玻璃而立，劉然站在我的面前，右手握著我身旁的扶手，又重覆著使我侷促不安的情侶姿態。

「你統籌的步行籌款決定在何時舉行？」我又開始了一個無關重要的話題。

「妳還喜歡韓宇宙？想跟他復合？」怎知道他問非所答，開門見山地質問我。

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，坦白告訴他我跟宙不可能復合？那麼他一定會以為自己還有希望。

「我可以不答嗎？」

「不可以。」今天他的態度異常堅決。

「你以為我跟韓宇宙還有復合的可能？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他凝視著我：「我很討厭妳這麼在乎他,我會妒忌。」

「劉然......」

「我有甚麼比不上他？論外貌，我比他英俊十倍，論風趣，我一定勝過那書呆子，論體貼，我已經對妳很好了。我唯一比不上他的地方是學業成績，他是十優狀元，而我不是，但這重要嗎？」他的手握著我的手臂，激動的瞪著我。這眼神使我想起簡亦海，簡亦海也曾經這樣瞪著我，唯一的分別是海使我害怕，而劉然卻令我無奈。

「你的確比他出色，」我壓低聲音，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：「但是我對你沒有感覺。」

「可是韓宇宙已有女朋友，他不喜歡你，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妳，妳忘記了你們是怎樣分手的？」

梁若晴，我恨妳一生一世！我心裡咒罵著那個出賣朋友的卑鄙小人，一定是她告訴劉然我跟宙的事。

「我們是怎樣分手的與你無關！」我生氣的跟他對峙。

「有關！妳是我的女朋友。」

「我沒有答應當你的女朋友。」

「梁若晴代妳答應了。」

「莫名其妙，她怎能代表我？」

「那麼，妳現在答應我吧！」

我看著他，啼笑皆非：「我為甚麼要答應你？」

「因為我喜歡妳。」他的臉向我湊近，沉重的呼吸使熱氣吹到我的臉上。我意識到他想吻我，這是女性的直覺。

「不要這樣。」我避開他。即使我答應當他的女朋友,他也不該在公眾場所吻我。「你讓我考慮一下。」

「妳已經考慮了很久。」

「再給我一點時間吧！好嗎？」我幾乎是懇求他。

此刻我的心很亂很亂，我想答應劉然。可是我的心中卻有兩個放不下的名字，韓宇宙和簡亦海？我的親生哥哥竟然是我交男朋友的顧忌之一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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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見簡亦海是在一月中旬，他竟然罕有地回家吃飯。在過去的一年裡，他只回家吃過兩次飯，媽媽的生日和農曆年三十晚。

這天晚上我們一家四口圍坐在飯桌吃飯，氣氛非常尷尬，爸爸和他一向無話可說，而我跟他也互相逃避著對方的眼神，他似乎還在生我的氣。

剛才我向他打招呼，他連正眼也不望我。

我失落非常，吃飯的時候沒有言語。事實上，整頓飯只有媽媽在不停地說話，直至電話響起。電話是由爸爸接聽的，他一向不准我們在吃飯時拿著電話聊天，所以他很快便掛線了。

「一個叫劉然的男孩子找妳。」他向我說。

「他好像常常打電話找妳。」媽媽接著問：「他是妳的新男朋友？」

劉然是我的男朋友嗎？我也不知道，不過近來我們的確常常走在一起，但只是普通的交往而已，我不准他再吻我。

「妳又跟男孩子約會？」爸爸不滿的。

中四的時候，我跟韓宇宙約會，他已經非常不滿了，但宙總算是品學兼優的名校學生，在功課上能夠幫助妳，他才沒說甚麼。

「那個劉然是甚麼人？為甚麼不帶他回家？」媽媽比較開通，只要我沒有行差踏錯不，影響學業，她不會反對我跟男生約會。

「他只是我的同班同學。」我解釋。「從前他跟韓宇宙在同一間中學唸書。」

媽媽點點頭：「近來宙也常常找妳。」

「妳不是跟那個十優狀元鬧翻了嗎？」

「我吃飽了。」簡亦海突然放下碗筷，木無表情地站起來。

「多喝一碗湯吧！」

「我洗過澡才喝。」他向自己的房間走去。

洗澡？今晚他不回宿舍？

我和爸爸都感到很奇怪，他不是很討厭這個家嗎？幹嗎會有微妙的轉變？難道「小白」那件事令他想通了？但既然想通了，他為甚麼仍然對我不瞅不睬？

但無論如何，這轉變是好的。看來我不該悲觀地以為他會恨我一輩子，也許有一天，他會願諒我，甚至把我視作妹妹。

想到這裡，我的心情立刻開朗了。

吃過飯後，我回到房中溫習明天的考試。坐在書桌前，打開文學書，我盡力集中精神，把那些艱深聱牙的文字塞進腦袋。

唸中國文學科有一個秘訣，用作考試之用，萬試萬靈，只要記著「不求甚解，搬字過紙」八個字，考試一定無往而不利。誰的記性最好，就可以在這些「默書遊戲」中勝出。

其實我一向很喜歡中國文學，所以才選修中國文學科，但我覺得愈來愈後悔。唸中國文學科跟喜歡中國文學簡直是毫無關係的兩回事。文學是用來欣賞的,但香港的教育制度肯定沒有帶給學生這個訊息。

我對著書中的「蝌蚪文」，有種消化不良、想吐的感覺,我的眼睛也失去焦點了。

升讀預料以來,我從來也沒留心地上過一節課，更沒有認真地溫習，成績一落千丈，常常被老師責怪。這跟我的情緒有著直接的關係，因為好朋友的離開，校園生活變得乏味，我不再愛笑愛鬧，相反每一天都悶悶不樂的。失落的情緒完全支配了我。

我總覺得假若當天我沒有升讀原校，到外面闖一闖，接觸多些新的事、新的人，我會快樂一點。可是如今塵埃落定，我只好面對現實。

我搖搖頭，再次出盡九牛二虎之力集中精神。

桌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跳動，我的思想也跟著它跳動，心不在焉的。

蓋上書本，我放棄了。還是刷牙睡覺去吧！我打開房門，向浴室走去，經過簡亦海的房間，發現裡面還有燈光透出，他還沒有睡嗎？

我猶疑了半晌，我應該進去跟他心平氣和地談一次嗎？「小白」那件事似乎還沒有得到完滿的解決，我應否向他解釋清楚？

我伸手準備敲門，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。

這件事對簡亦海構成了很大的傷害，我再重提舊事也許會令他更痛苦，還是讓時間沖淡一切吧！

我收回自己的手，但房門同時被打開了。簡亦海正要走出來，而我剛好站在門口，阻擋了他的去路。

「哥…」我尷尬地看了他一眼。

他微蹙眉梢，一臉不耐煩。這使我更窘不，由得讓開，給他走出房門。

他沒有再看我一眼，便逕自往廚房去了。我嘆口氣，也無奈地往洗手間刷牙去。

我飾演小白這個角色，是為了討好簡亦海，希望可以接近他，可是「小白」竟然令我們更水火不容。他也許一輩子也不原諒我。事情為甚麼會弄得這麼糟？我可以做甚麼來補救？

刷過牙後，我走到廚房去，看到簡亦海正對著一個杯麵發呆。

「你怎樣才肯原諒我？」我站在廚房的門口問。

他回過神來，看著我，像研究甚麼似的，過了半晌他才吐了一口氣,道：「這是一個太荒謬的玩笑。」

「對不起…」我看著自己的腳尖：「我不是存心欺騙你，我知道你很討厭宋凝，所以才用『小白』這個身份去跟你聊天，我絕對想不到你會…」

「愛上小白。」他接著說了下去。

我沒說甚麼，依舊站著。

「假若小白是任何一個女孩子，即使她不喜歡我，我都會好過一點，為甚麼她卻是妳？」他嘆息。

他從來不會在我的面前嘆息，他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甚麼，也沒有人知道他高興還是不高興。我情願他罵我一頓，我不要他在我的面前嘆息。

「哥…」

「不要再叫我哥。」他突然一字一句，很認真的說:「我不喜歡這個稱呼，不許再叫！」

「你真的這麼討厭我？」我的鼻子開始有點酸，他不肯認我這個妹妹？

他從碗櫥中取出了一雙筷子，不望我：「回去睡覺吧！」

「為甚麼這麼討厭我？因為我們的父親不是同一個人？你打算一輩子對我不瞅不睬？」

「回去睡覺！」他又用命令的語氣說，可是這次我卻站著不動。

他吸口氣，走近我：「妳想我怎樣？宋凝。」

「我想你原諒我，不再討厭我。」

「我可以原諒妳！」他一口答應。「可是我不能原諒小白，這個玩笑實在太荒謬。」

這有甚麼分別？我根本就是小白。為甚麼他肯原諒宋凝，卻不肯原諒「小白」？

「假若你在ICQ上遇見小白，你會跟她聊天嗎？」

「不會，永遠不會。」

「她一定很失望。」

簡亦海不說甚麼，拿起那個杯麵，自顧自吃，不知是甚麼滋味。

我又站了一會兒，沒有甚麼可以跟他說，於是回到睡房去了。

我們又回復以往的生疏，ICQ上健談的簡亦海再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