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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轉貼:《斜風細雨不須歸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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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•醪酒斟兮(四)
楚兒掩著嘴駭笑起來:「不用講得這麼直接吧?」
曾細雨忽然自窗戶探出頭來:「江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,踩下去一個,站起來一個,你瞧著吧,過不了幾年,這甘清河又得給人幹掉,然後便有另一個天下第一刀冒出來。」
柳斜風捏捏楚兒的下巴,笑著道:「所以,還是本大人的行當好,可以安安穩穩地做到八十歲,然後請一道旨,告老還鄉。」
楚兒伸出兩手捧住柳斜風的臉,用力揉一揉:「好厲害噢!」然後大笑起來,笑得彎下腰,笑得自床上掉到床下,好半晌才停住笑,趴在一張椅子上喘氣,然後悠悠地嘆氣:「這樣生活可多沒意思。」
柳斜風擺擺手:「行了,那甘清河的生活有意思,妳說吧,可有些什麼意思?我就不信,他能強過大人我的日子。」
楚兒自地上起來,整整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到桌邊,倒一杯茶喝一口,緩緩開口:「甘清河家裡很窮,六歲死了爹娘,唐門的管家看他可憐,收留了他,讓他在廚房裡幫忙……」

柳斜風忽然插嘴問:「哪個唐門?」
楚兒白他一眼:「還有哪個唐門?當然是四川唐門。」揮揮手叫他別講話,「甘清河年紀雖然小,但志氣卻是挺大,不肯學唐門的使毒工夫,可唐門除了使毒,武功卻是不怎麼樣。於是甘清河在十二歲時離開唐門,十年間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,去年底時忽然同『百茫刀』在太湖決鬥,兩人鬥了五百回合,最後百茫刀左臂差點被砍了下來,自此天下第一刀的名號就歸了甘清河。」說完不住嘆氣,又喃喃道:「那場大戰一定非常慘烈,可惜我沒有看到。」
曾細雨閒閒地站在窗外潑冷水:「沒什麼特別嘛!同每個成名的江湖客經歷差不多,也同每段傳聞一樣粗糙。」說著「嘿嘿」冷笑。

楚兒頓時柳眉倒豎,站起身來扠住腰罵:「曾細雨,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!」
柳斜風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了一瓶酒,喝得正高興,看到楚兒生氣,忙抬起頭來一起罵:「你這小子恁地多事,人家姑娘喜歡聽,你管它粗不粗糙,只要你的衣裳縫得不粗糙就得了,走遠些!別站那兒惹咱們小楚兒生氣。」拿起茶壺,將楚兒的杯子斟滿,涎著臉笑:「別理他,說累了吧,來,潤潤嗓子。」
曾細雨冷哼一聲:「只要她別講那甘清河的故事,我才懶得多話。」
柳斜風側著盯著他半晌,笑道:「其實她這故事講得挺好,不止是挺好,簡直是好極了。」
「好在哪裡?我怎麼沒聽出來?」曾細雨怪問,方才皺眉,猛地一拍頭:「唉呀!瞧我這腦袋,甘清河小時在唐門作工,十年前離開唐門,唐百成也是十年前離開唐門,差不多同一時間,有這麼巧嗎?」
柳斜風打著哈欠道:「事情從來都是這麼巧。」
曾細雨站起來:「難怪唐百成聽到甘清河名字時臉色變得蒼白,難道這就是所謂唐門秘辛?難道是甘清河同唐百成有仇,所以殺了他女兒?」
仰著頭想一想,又再沉吟道:「我總覺得今天聽到太多次甘清河的名字了。」說著掰著指頭數:「一個在茶樓裡同他喝茶、一個在茶棚裡見過他、一個說他去了蓮香院,似乎都與這案子有些關聯。」
柳斜風道:「你還漏了一處,前夜在唐麗珍的房裡。」
曾細雨駭問:「是他?」

柳斜風點點頭:「嗯!那把刀不會有錯,看來咱們應該瞧瞧這甘清河究竟是什麼人物。」
「我這就叫李鐵傳他過來。」
柳斜風一把拉住他:「傳什麼傳啊,他不是在蓮香院嗎?」笑著瞇起眼來:「這案發現場咱們總還是要去的。」仰起頭來沉吟:「這唐百成究竟為什麼自個家裡不呆,大江南北的到處跑?」
曾細雨立刻摸著下巴點頭。
楚兒面上忽然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:「你們這個都不知道?」
柳斜風一把將她抱進懷裡:「乖乖,妳知道?」
楚兒清清嗓子:「唐百成號稱製出了唐門那個什麼三日醉的解藥,拿貓兒、狗兒的試說是都成功了,結果拿家裡一個下人試,硬把人給試死了,沒幾年事發了,家裡就再呆不下去了。」
曾細雨搖頭:「我還是不明白,製解藥失敗了怎麼就要離開唐門,四處流浪?」
柳斜風道:「唐門看似平靜,但掌門之爭向來激烈,這三日醉是唐門最毒的毒藥,唐百成煉製解藥雖然失敗,但必定已成為他人的心腹大患,只是唐門家法嚴厲,大家不敢明著下手罷了,但消息既然走漏,唐百成哪裡還有立足之地,所謂成王敗寇。」

曾細雨恍然大悟:「他說在貓狗身上有用,看來這解藥也有一定成效,唐門中人只怕並沒有真的放過他,這十年來,他日子想必很不好過。他把愛女嫁給王長天,本是想給她找條出路,沒成想,這條路並不是好路。」
柳斜風忽然抬頭:「唐門現任掌門是誰主?」
曾細雨輕聲答:「唐雙勇,唐百成嫡親的大哥。」
柳斜風點點頭,手指在桌上輕敲:「王正雲,甘清河,唐麗珍……唐麗珍嫁進王家兩年,或者真的被她知道了些什麼?甘清河同唐麗珍究竟是什麼關係?」忽然向曾細雨眨眨眼,「見了甘清河,還得勞煩師爺好好探查探查。」
曾細雨負起雙手,微微一笑:「那是當然。」
楚兒不耐地皺起眉來:「說什麼呢?甘清河同唐麗珍的死又有關係了?不太可能吧?」
柳斜風在她面上用力親一口,「別管那個,這唐門秘辛妳是怎麼知道的?」
楚兒微微一愣,忽然瞇起一雙美目對住柳斜風雙眼:「窺心術!」
柳斜風身子一顫:「妳練過窺心術?」
楚兒微微一笑:「不然,您以為,為什麼本姑娘的生意這麼好?」
柳斜風身子又是一顫。
曾細雨拍拍他肩:「大人,怎麼了?很可怕嗎?」
柳斜風苦笑:「一個練窺心術的女人不可怕嗎?」

曾細雨呼出一口冷氣:「是很可怕。」忽然失笑,「那她只怕是嫁不出去了,說不定連朋友都沒有。」
「為什麼?」楚兒怪問。
曾細雨負起雙手:「人心基本上是看不得的,尤其是男人的心,看透男人的心,只能徒然令人傷心。可惜,這道理很多人都不懂,等懂得的時候,又來不及了,世上,哪裡去買後悔藥?」
柳斜風搖頭:「沒有!只有假藥,沒有後悔藥!」
楚兒點頭:「能過幸福日子的女人,只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女人。」
柳斜風一個爆栗彈在她腦門上:「乖乖講,怎麼知道的?窺心術?練過窺心術的女人能像妳這麼傻嗎?」
楚兒用力回踢一腳:「這事兒江湖上人人知道,你們兩個都不出門啊?」
柳斜風抓抓頭:「是該出門一回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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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一卷】幽冥一線
第四回•紅袖招兮(一)
半個月亮掛上天空時,柳斜風大老爺一行四人帶著大隊人馬招搖過市,前往蓮香院「查案」,一行哪四個人?一是柳大老爺、一是曾師爺、一是李捕頭、一是楚兒姑娘,楚兒姑娘就坐在柳大人腿上。
蓮香院的林媽媽早已帶著大群姑娘候在門口,柳斜風自轎子裡方才露頭,這群鶯鶯燕燕們就一擁而上,柳大老爺幾乎是被抬進蓮香院的大門。
楚兒倒是也不吃醋,她照著女子上妓院的規矩換了件男子衣衫,當然她不會穿柳大老爺那些歪七扭八的衣服,她穿的是曾師爺洗燙過乾淨整潔的青衫,下襬撕去半截,也算合身。這時候面帶微笑地站到了曾師爺身邊,同曾師爺一般的搖起畫著山水的摺扇,兩條青色的人影一高一矮,都是風度翩翩,著實看得人賞心悅目。
只可惜,這兒是妓院,所以,等柳大老爺被擁進去後,也就只剩下兩三個不起眼的中年女子招呼他們。但是沒有關係,楚兒到了這兒自然如同回家一般自在,她是來瞧甘清河的,可不用這些虛應故事,曾師爺一向潔身自愛,樂得耳根清淨。
李捕頭就更不在話下了,雙臂橫胸,雙眼向天,根本沒把這些庸脂俗粉放在眼裡。

柳斜風被這群姑娘們擁進廳內,站在廳中的紅袖,雙眼已似要滴出水來,一轉眼就倚到了柳斜風懷裡,面上泛出一種新鮮的紅暈。
柳斜風伏在她肩上,心中春情悠然蕩漾起來,伸嘴在她面上親親,就著小巧的耳朵輕聲道:「還不快帶大人到妳房裡去。」
紅袖「咯咯」輕笑,拉起柳斜風的手移向後院。
轉過迴廊,後面是一棟獨立的小樓,帶著小小的花園,樓上掛著龍飛鳳舞的一塊匾,書三個隸書大字:「紅.袖.招」。
柳斜風「嘖嘖」連聲,拍手讚道:「好名字!」賊兮兮探過頭去在她耳邊吹口氣:「妳這會兒招的就是本官吧?」
紅袖嬌滴滴「嗯」一聲,粉嫩的小臉緊貼著柳斜風耳側:「大人到現在才來,可知紅袖招得手都酸了?」
柳斜風一把抱起她,輕聲笑道:「那還等什麼呢!」
上得樓去,一腳踢開房門,輕輕把紅袖放在床上,捏一捏她鼻子,轉過頭去,把這房間四下掃一眼,忽然推開窗,俯身向下看:「這小樓在最後面啊?」
紅袖掩著嘴笑:「紅牌姑娘的小樓一般都是蓋在院子的最後方,這樣才顯得金貴。」

柳斜風「噢」一聲,走回床前,伏在紅袖身上陰惻惻道:「那唐麗珍就死在後面,妳晚上不怕嗎?」
紅袖撇撇嘴:「大人你真壞,沒事兒嚇我!」伸一指輕點柳斜風額頭:「又不是我殺了她,我怕什麼啊?該是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男人才怕。」
柳斜風「嘿嘿」賊笑:「我良心好大一顆,送給妳要不要?」口中調笑,心中來回盤算。
紅袖啐他一口:「明明打裡面壞掉了,我才不要呢。」
柳斜風探頭再瞧一眼窗戶:「那晚喊打喊殺的,妳還睡得真好,都沒感覺?」微瞇著眼,餘光緊盯著紅袖反應。
紅袖皺皺眉:「隱約的是聽到有人吵架,沒注意,不過那時候王正雲可還在我身邊兒。」擺一擺手,「那應該是不相關的。」又握起拳來輕捶一下柳斜風肩膀,嬌嗔道:「你們這些男人,真是狠心。」
柳斜風握住她手:「我不是男人,我是大人。」說著一雙手由上往下直摸過去,輕輕巧巧除下紅袖腳上的一隻鞋,平托在掌上送到紅袖面前笑道:「潘家繡坊給妳們做的鞋還真是精巧。」
紅袖「噗哧」一聲笑出來:「大人這門道兒也很精啊!」一雙媚眼如絲般流轉,一手輕輕探進柳斜風懷裡。

柳斜風忽然握住她雙手,將鼻子湊近,用力嗅了幾嗅,一股異樣的濃香幽然深入,心中頓時惴惴,口裡含混問道:「這什麼味兒?」
紅袖嬌笑:「是西洋來的花露水。」
柳斜風猛地推開她:「做什麼抹那東西,抹點大家熟悉的味多好!什麼玫瑰花露,茉莉花露……」正說著,房門「吱呀」一聲打開,一長一短兩個青衫人一人一邊兒倚在門框上,不是曾細雨同楚兒,還會有哪個?
楚兒輕佻地向柳斜風眨著眼吹口哨,曾細雨卻把手指放在唇邊「噓」了聲:「沒看見大人正在查案嗎?不要吵,好好學著點兒。」
楚兒恍然大悟似「噢」一聲,轉過頭去,兩手在嘴邊做喇叭狀,放聲大喊:「李捕頭,快來看柳大人查案──」
轉眼間,李鐵壯實的身影「咚」地落在門前,楚兒學曾細雨把手指放在唇邊「噓」了聲:「好好學著點兒。」
柳斜風看著「咯咯」笑的紅袖重重嘆氣,忽然眼睛一亮,定定看向李鐵身後穿黑衣的男子。
李鐵一側身,抱拳道:「大人,甘清河帶到!」

那黑衣人目內寒光閃動,瞪著柳斜風冷「哼」一聲,並不答話。
柳斜風拉拉稀皺的衣服在床沿坐正,清一清嗓子,忽然失笑:「真是人不可貌相,光看你這長相,說起刀,只讓人想到砍柴刀。」以目當尺,將甘清河上下丈量一番,再看他雙足站立之姿,果然便是前夜在唐麗珍房中之人,面上不由得現出詭笑。
甘清河見他眼光頗為輕浮,用力一握拳,深吸一口氣,掉頭就走。
曾細雨急忙將他攔住,微笑著拍拍他的肩,小聲道:「不過是玩笑嘛,別生氣,例行公事,問兩句做數。」
甘清河猛一頓足,喝道:「還不問」話音方落,立刻聽得「辟裡啪啦」一陣響,竟將屋頂瓦片震下幾塊。
柳斜風雙手做勢掩耳,皺眉道:「天下第一就有必要這麼顯擺(按:炫耀)嗎?」心中不住搖頭,暗呼倒楣,這麼些難得一見的高手,怎麼就全湧到了蘇州?
李鐵冷「哼」一聲:「天下第一?那也未必。」
甘清河冷笑一聲,再不理會,大步踏出門外。
李鐵一聲斷喝:「站住!大人沒發話,你走去哪裡?」人影一閃,已追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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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•紅袖招兮(二)
眾人齊擁到門外,扶著欄桿往樓下瞧,只見甘清河同李鐵站在下面院子裡,相互狠狠瞪著。
李鐵喝問:「你去哪裡?」
甘清河沉著臉:「我去哪裡,似乎無須告訴你。」
李鐵冷笑:「錯!我是捕頭,我說你不能走,你就不能走!」
甘清河冷冷地道:「那你也得能留得住我。」
李鐵抽出刀來:「你試試看走不走得出去。」
甘清河望著他的刀尖,心中忽地一凜,他剛才實在小覷了這個小小捕頭,只見他的刀隨隨便便地橫著,手腕穩定,手肘微鬆,腳下不八不丁,目光坦然自若。甘清河輕輕吸一口氣,眼睛盯著那刀尖一眨不眨。
時間點滴過去,李鐵心中暗讚,雖然他並不相信那所謂的天下第一刀的名號,但甘清河此時的神態卻說明他不愧是一流高手。
他兩人默默對視,內力在空中漾開,撞擊,慢慢激成一股旋風,先是捲起地上沙土,繼而花草,再來連花園中舖的小卵石都捲起來,風勢一圈圈迴旋,越旋越快,越旋越勁,越旋越高……

一會工夫,整個小花園中飛沙走石,連站在樓上的人都被吹得張不開眼,但還興致盎然地探頭張望。
忽然,迴旋著的風轉一個方向,夾著一道亮光向甘清河直撲過去,甘清河微一側身,閃光自背後迸出,向那道光直擊過去,兩道光芒一碰,「錚」一聲脆響,二人向後彈開。
甘清河腳尖在假山上一點,身子拔高兩丈,自上而下,一招「力劈華山」向李鐵直砍下去,這招本是板斧的普通招數,這時用刀使出來,力道不減,但卻比板斧靈活、快捷許多。
柳斜風在樓上暗暗點頭,能把這種普普通通的招數使得如此精采,這人看來果然是有些天份,否則憑他這年歲,怎麼也不可能有那麼深厚的功力。
樓下兩人轉眼換過五六招,李鐵使的是以快著稱的「披麻刀」,招與招間綿綿不斷,上下左右齊齊飛舞,快得讓人眼花繚亂。
甘清河使的卻不是成套的刀法,各家各派,刀招劍式全有,且都是普普通通的招數,什麼「烏雲蓋頂」、「橫掃千軍」、「羚羊掛角」……但這些招式到了他手中,不論力度、變化都多了數倍不止,威力更是非同小可。

這時,李鐵退後一步,微露一個小破綻,甘清河果然一刀砍來,李鐵身子後仰,鋼刀順著他刀勢一招「逆水行舟」反削過去。
甘清河此時抽刀已是不及,但他不見慌亂,手臂微向上提,一反腕,「風捲殘雲」剛好擋開李鐵鋼刀,手腕再向下轉,還是那招「風捲殘雲」斜削下去。
柳斜風看得熱鬧,伏在欄桿上鼓起掌來,口中喃喃自語:「甘清河果然厲害,一招隨隨便便的刀招翻來覆去的用,居然招招有效,端的不得了。」
李鐵聽得柳斜風鼓掌,面上一紅,這臉說什麼也丟不起。發起狠來,使開披麻刀,左切右削,橫砍豎劈,一口氣攻出十七八招,直將甘清河逼得無處可退,腳一點地飛身而起,一腳勾住小樓欄桿,倒掛下去,刀尖仍是指著李鐵。
柳斜風又鼓起掌來,李鐵這一路砍下來,確實神威凜凜,能逃得出這一頓狂砍的也不會有幾個人,甘清河全身未中得半招,不愧是成名英雄,確實非同小可。
李鐵面子總算是找回來,橫著刀仰頭瞪著甘清河叫:「躲上面做什麼?下來繼續打過!」

甘清河冷笑一聲,挽起一片刀花自上方直撲下來,刀花綿綿密密,一個接一下,竟是無一絲空隙,像一個蓋子一樣正對著李鐵罩下來。
李鐵心頭大駭,認得這是「風起雲湧」,但「風起雲湧」不過三個刀花,這甘清河卻是把這招不斷的使出來,因為接得太緊,接得太快,所以數招中間並無間隙,卻與他剛才砍過去那十七八招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李鐵知道硬接不得,一矮身,貼著地溜出去,一轉眼人已躲在柱子後面。
甘清河已站在了地上,向他勾勾手:「出來再打過!」
李鐵樂了,這會子兩人已沒了敵意,倒是惺惺相惜起來。
難得這樣好對手,李鐵自柱後走出來,甩兩個刀花,「嘿嘿」笑:「再來三百回合。」
甘清河道一聲:「好!」揮刀又上,一招「橫刀斷水」向李鐵胸前削去。
李鐵使出看家本事,身子向右斜倒,腳下一滑,自甘清河右臂下穿出,反手,刀向後砍,直劈甘清河背心。一旋身站起,橫裡再加一刀。
甘清河一見李鐵自臂下穿過,立刻連著兩個筋斗向前翻,耳中分辨明白,一刀向背後劈,正仰上李鐵劈來的第一刀,抽回刀向背後一背擋住第二刀,身子原地滴溜溜一轉,一腳向李鐵手腕踢去。
李鐵忽然刀交左手,右手手成刀式,擋住甘清河來勢,左手刀斜劈而下,手式純熟不輸右手。

甘清河「哈哈」大笑:「還有這一手。」腳一點地,再撲上去。
兩人翻翻滾滾的打得熱鬧,下手雖然極快,卻並不狠辣,一如同門師兄弟過招。
鬥得急處,李鐵忽見甘清河下方一處破綻,立刻「水中撈月」自他足底一撩,甘清河一個倒翻避開,雙腳方才落地,一物自側面直飛過面前,他舉刀橫削,那物「啪」一聲掉在地上,斷成兩截。
是一隻靴子,一隻黑色的靴子,官靴,只有一個人穿官靴,就是柳斜風。
李鐵看看那靴子,盯住甘清河的雙眼:「幽冥一線!原來你也會幽冥一線!」
甘清河點點頭:「是!我也會幽冥一線!」
「呼」地一人自門外衝入,激動地指著甘清河道:「你你你,你怎麼也會這一招,你說!是不是你嫁禍給我兒子?」赫然竟是王長天。
他身後還有一人,卻是臉色鐵青的唐百成。
原來他們聽說柳斜風帶同曾師爺前往蓮香院查案,不約而同一齊趕到,在門口遇上,二人也不搭話,問明瞭柳斜風去處,直奔過來,正好瞧見剛才那一幕。
甘清河上下打量他一番,別過頭去,理也不理。

柳斜風在樓上「呵呵」笑:「甘大俠端的好刀法,這一招『 幽冥一線』只怕比王老爺還使得地道。」轉頭向王長天:「是不是啊?王老爺?」
王長天在樓上仰頭抱拳:「大人!您看見的,可不止我們王家人會這一招,這甘清河也應算是疑凶!」
柳斜風「哈哈」大笑:「若是會這一招的人都得算是疑凶,那疑凶可就多了。」漫聲叫:「李捕頭。」
李鐵抱拳:「屬下在!」
「依你估計,天下有多少人會這一招?」
李鐵冷「哼」一聲:「沒有一千人,也有九百九十九人。」微側身一刀砍去,院中一棵兒臂粗細的杉樹「啪」地折斷,正是一招「幽冥一線」,他再一仰頭:「這本是極普通的一招,使刀的人只要有些功力,大多會使,不可能單憑這一刀入人以罪。」
王長天急了:「那那那……」卻是說不出話來,好半晌忽然想到:「雲兒同他一起喝過茶,阿橫也說有見過他,他他他……」吶吶半天,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,急得直頓足。

曾細雨在樓上微笑道:「王老爺您何必這麼急呢,我們大人自然會查問明白,您無需擔心,還有什麼想說的,不妨等會兒到府中細談。」嘆一口氣向甘清河歉然道:「甘大俠,這可得勞煩您了,這案子審結之前莫要離開本地,隨時候傳。」
李鐵向甘清河一抱拳:「甘兄,我李鐵相信你同這案子沒什麼關係,可是衙門規矩,還請海涵,李鐵向您保證,絕不會冤了您。」
甘清河抱拳回禮:「在下明白,有什麼用得到在下的地方,請儘管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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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•紅袖招兮(三)
曾細雨一邊嘆氣,一邊掏出袖子裡的銀票來數,這是回來的路上,王長天悄悄塞在他袖子裡的。他一張一張的數,越數臉上的笑容越擴大,數到最後已忍不住笑出聲來:「三萬兩!呵呵!這王老爺果然夠財力。」
柳斜風擺擺手不耐煩地道:「瞧你那窮酸樣!沒見過銀子似的,沒瞧見大人我正忙嗎?要吵出去吵,別在這兒煩我。」摟過身邊的楚兒用力親一口,摟著自己最熟悉的女人,心頭終於大定,不由得嘆息一番。
曾細雨「嘿嘿」輕笑:「我不是要吵您,只是想提醒您一下,等這會兒忙完了花點兒時間想看看那甘清河是不是兇手。」說完自懷中摸出一塊玉佩,送到柳斜風面前。
柳斜風掃一眼,挑眉道:「這不是唐麗珍脖子上的?」
曾細雨搖搖頭:「不對!是甘清河脖子上的。」笑一笑再道:「甘清河這天下第一刀還真是白混的,窮成那樣,除了這塊玉,懷裡就只有二十幾兩銀子。」
一直靜立在旁的李鐵卻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:「其實這種虛名是很頭痛的,像甘清河這種人,絕對不會去偷、去搶,本來嘛,刀法好,想賺錢的話大可以去做殺手,或是替朝廷追捕逃犯。可是掛上了這麼個天下第一的名頭,這些行當可就不好意思做了,大人您想,他還能做什麼呢?就算是開間武館收徒,可也得有個地方才行。」

柳斜風摸摸下巴:「原來如此,倒是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害死人了,閒著沒事兒還得被人追殺。」
李鐵笑了:「倒也沒那麼嚴重,走到哪裡也都受歡迎,替人出頭擺平幾件事也是有好處可以收的,只是沒那麼直接罷了,甘清河剛剛冒出頭來,缺銀子也算是正常的。」
曾細雨擺擺手:「別扯那麼遠了,我瞧這案子可以結了。」提著那玉佩再瞧一回,「這玉佩應是一對,看來,甘清河同唐麗珍關係匪淺,或者,他們本來是一對情人?」話一說完,很為自己的推測感到驕傲,負起手,斜睨著柳斜風。
等得半晌,仍不見柳斜風反應,再補充道:「甘清河小時在唐家做工,與唐麗珍兩小無猜,來蘇州後立刻找到唐麗珍,唐麗珍看他鞋子舊了,專門替他做了一雙。她藉口上娘娘廟求子,卻是去與甘清河會面,丫頭阿橫在茶棚看到他,以為他是自虎丘下來,其實他沒有去虎丘,而是在娘娘廟下面等唐麗珍。

唐麗珍被殺的那天,仍是去與他相會,但唐麗珍可能聽到他迷戀紅袖的風聲,分手後,並沒有回影園,而是一路跟著他。他先到了盈香茶樓,正巧遇到王正雲,一起喝了杯茶,王正雲在離去時撞到桌子,掉下半塊飛天佩玉來,被他撿了去。
晚上他回去蓮香院,卻被唐麗珍截住,他趕快拉走唐麗珍,找個地方同她攤牌,但唐麗珍卻糾纏不清,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他。他一怒之下殺了唐麗珍,然後趁著黑夜把她的屍體搬到蓮香院後巷,丟下撿來的那半片玉佩,又拿著唐麗珍的手在牆上刻了一個雨字。」
柳斜風拍拍手:「真精采!只不過事情還有些疑點,比如說,那雙鞋,我今天比過,那雙應該是紅袖的鞋。唐麗珍腳上怎麼會穿著紅袖的鞋呢?還是一雙新鞋。」
曾細雨愣住,只得皺起雙眉再三思量。
第五回•天欲曉兮(一)
知府衙門前的鼓又一次被人打響,柳大老爺立刻被李鐵自床上拉起,套上官服,扛到了公堂,「嘭」一聲擱到那張大椅上。
柳斜風大概是昨兒晚太累了,這時並沒有醒來,四仰八叉地攤在椅子上,難得的是他並沒有不適的樣子,而是軟軟的貼在椅子上,像是一塊人形的椅搭。
曾師爺剛喊一聲「升堂──」,王長天就雙目通紅地衝進來,「咚」地跪倒:「大人,你要為小人做主啊!我家阿橫……」說著「哇」一聲哭出來:「我家阿橫被人殺了!」
曾細雨一愣,腦袋尚未及反應,就聽得一聲驚叫:「什麼阿橫被人殺了?」
曾細雨又是一愣,這居然是一直熟睡未醒的柳大老爺的聲音。
他急忙側頭看,只見柳斜風已跳了起來,手撐在案上,眼珠瞪得老大,厲聲大喝:「是誰!是誰殺了可愛的阿橫,哪個傢伙這麼可惡,連可愛的阿橫也殺!」
王長天哭得更大聲:「青天大老爺!要為小人做主啊!」

柳斜風呲牙咧嘴地大聲怪叫:「快快!備轎,待本官親自去看個明白!」
堂下眾人齊齊答應,各自準備,不一會柳斜風坐在他那頂大轎裡前呼後擁地前往影園。
進了園子,在轎廳落下轎來,也有用王長天帶路,柳斜風卻當先急奔,奔了幾步,方才察覺不對,讓開身子。王長天也不多話,帶著一眾人轉向後方一處跨院,邊行邊解說:「這原是我兒子媳婦住的地方,阿橫就死在院子裡。」
柳斜風遠遠瞧見阿橫屍體就躺在院子中間,立刻張大口叫:「可憐的阿橫啊!」撲上前去,攬住她的頭,似是想要抱起她,但一用力,阿橫卻紋絲不動,只得作罷,居然流下兩滴眼淚來:「阿橫,妳怎麼這麼快就去了。」樣子無限悲痛。
眾人站在柳斜風身後,看這位大人如此一番做作,一起掉轉頭去,免得氣血失衡。
王長天走上前跪下:「大人!小人認得,這兇手殺阿橫的招式與殺我媳婦的一樣,也是『幽冥一線』」,指著扔在阿橫身畔的一把菜刀:「用的就是這把刀!」

柳斜風用兩指捏起那刀來反反正正看了一回,那刀是普通的菜刀,同一般人家用的沒什麼差別,且是用過很久的一把刀,刀鋒微有崩缺。他看過刀身,再看刀柄,這木製的刀柄被人握久了,泛出油黑的色澤來,他再一細看,卻見那木柄上有個黃豆大淺淺的環狀印跡,一大一小兩個小圓圈套在一處形成一個圓環。他抬眼望王長天:「可知這刀哪兒來的?」
王長天恨恨地道:「是小人家廚房的。」
柳斜風又問:「廚房在哪兒?」
「就在這院子後面,定是兇手為了掩藏形跡,特意拿了小人家裡的刀。」
柳斜風點點頭:「有道理!」轉手把刀交給站在後面的曾細雨。
曾細雨接過瞧瞧,望著刀柄上那個圓圈印痕看得一刻,不明所以,將刀再遞給李鐵:「收好。」
李鐵接過,向身畔張三倌吩咐:「四處查一查,看還有什麼線索。」
張三倌答應一聲,揮揮手,幾名差役四處散開搜索。

柳斜風細看阿橫,只見她面色如常,只是顏色特別蒼白些,似乎死前並無發覺任何危險,一雙眼輕輕閉起,肥胖的脖子上鮮血自折縫內湧出,流得一地都是,身體平躺著,沒有一絲掙扎過的樣子,可見得是一刀斃命。
柳斜風翻開她頸中折紋細看,刀口頗深,喉管已被切斷,同王麗珍脖子上的傷口一模一樣。
忽然一名差役在假山後大聲叫:「這兒有一對腳印。」
一群人忙擠過去瞧,只見假山後陰濕的地上果然印著淺淺的一對腳印,曾細雨一挑眉,只見這腳印明顯地一腳大,一腳小。
張三倌在那腳印上撒些紅色粉末,然後自懷中掏出一張棉紙,覆在那腳印上,手上稍稍用些力,輕輕在紙上拂過,那腳印就清清楚楚地現出來。他提起來看一看,小心折起放回懷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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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•天欲曉兮(二)
忽然柳斜風伸個懶腰:「這一早跑出來,可真是累壞了。」向著王長天涎著臉「嘻嘻」一笑:「把你的好酒拿幾瓶來,給兄弟們解解乏。」
王長天連忙點頭:「應該的,應該的,大人先到廳中歇歇。」當先帶路,將柳斜風等請到前廳。隨後捧出茶水、點心,當然還有數罈好酒。
柳斜風捧起罈子足足灌入半罈酒到肚子裡後,這才一抹嘴嘆道:「人生但逢不如意事,必當借酒澆愁,不然日子可怎麼過呢」
幾名衙役忍不住一起笑出聲來,張三倌掩著嘴,咳得兩聲問:「原來大人這許多愁啊?難怪得每日裡都在澆。」
柳斜風就嘆一口氣:「民生疾苦,怎能不愁!」
一名衙役再忍不住,一口茶噴了出來。
站在一旁的王長天看到柳斜風放下酒罈,立刻擺一下手,兩名丫環立刻上前,一名站到柳斜風身後替他捶著肩膀,另一名蹲在身前,替他揉著腿。
柳斜風立刻瞇著眼「嗯嗯」連聲。
王長天趨前,躬身道:「大人,阿橫死得這樣慘,您可不能輕饒了那兇手。」
柳斜風張開眼:「本大人打爛他的頭,剝下他的皮,敲碎他的骨,然後放出他的血給你喝,可好?」

王長天咬咬牙抱拳:「小人先謝過大人了,大人若替阿橫報了這仇,小人日後但憑大人差遣,上刀山,下油鍋,萬死不辭。」
柳斜風心中冷笑,口內「喲呵」一聲:「那可不敢當,不過一個丫頭,有這麼嚴重嘛。」
王長天面上微紅:「小人是想到媳婦的死,心中實在太過悲憤。」連忙捧起桌上的酒罈遞上去:「這酒味道還行嗎?」
柳斜風微微笑一笑,並不接過,卻盯著他的手瞧了半天,然後伸出食指輕撫著王長天右手大拇指上戴的一隻漢玉扳指,眼睛越睜越大,張開了嘴,就差流出口水來。
王長天一瞧,立刻放下酒罈,自手上脫下這扳指,遞到柳斜風手中,輕聲道:「這是小人家傳之物,真正的漢玉,道地的羊脂白,小人戴在手上盤了三十多年,您看這皮殼。」
柳斜風樂得眉花眼笑,直說:「真是好東西,真是好東西……瞧這樣子,可是從沒摘下來過?」眼望著王長天頻頻點頭,手中摩挲半晌,然後套在自己拇指上,偏他手指見骨,這扳指戴上大了一圈,鬆鬆垮垮,隨時會掉下來,只得倒扣手指,緊緊握起拳頭,口中卻道:「剛剛好,剛剛好,挺合適的。」
王長天在一旁附和:「這東西一戴在大人手上,就是不一樣。」

柳斜風樂極,轉過身便欲捧了酒罈飲酒,酒罈頗大,他又怕鬆開手那扳指會掉下來,張著一隻手比了半天,卻怎麼也拿不起來。
王長天向旁邊使個眼色,立刻又有名丫環走過來,粉嫩小手捧起那半罈酒,湊到柳斜風嘴邊。柳斜風更樂,就著罈口,喜滋滋喝起來。
王長天退後,站到曾細雨身邊,悄悄自懷中摸出一卷銀票塞進曾細雨袖子裡。
曾細雨面現難色,「這個」,「那個」的念了半天,手臂卻是一動也不動,任王長天把那卷銀票塞進去,然後手腕輕轉,牢牢扣住。
王長天落下兩點淚來:「師爺,您看我家這算是怎麼回事,媳婦死了,兒子還關在牢裡,現在又死了丫頭……。」聲音哽咽起來,再說不下去。
曾細雨拍拍他背,輕聲道:「看來事情並不那麼簡單,這兇手另有其人。」
王長天豎起大拇指,激動地點點頭:「您真是名副其實的青天啊!這兇手實在是太狠了,我王家究竟同他有什麼仇」
曾細雨摸摸下巴:「這倒不一定是同你王家有什麼仇,說不定是與別人家有仇,正巧你們王家倒楣罷了。」
王長天嘆氣:「阿橫不過是我們王家的一個小丫頭,她知道什麼,能礙著誰呢?竟下這樣的狠手殺了她?」
曾細雨冷笑道:「大概是看了她不該看的,說了她不該說的。」
王長天想一想,「嗯」一聲:「您瞧這兇手會是誰呢?」

曾細雨負起雙手:「我心中已略有眉目,你不可太過心急,總是就這兩日會得水落石出。」頓一下又道:「只是還需得若干證據才可使凶徒心服口服。」
王長天輕聲問:「要什麼證據啊?」
曾細雨瞧他一眼,咳嗽數聲,王長天會意,打一下自己腦袋:「唉呀!我怎如此多嘴,這等機密大事,師爺怎麼會告訴我呢。」
忽聽得一女驚叫:「大人,不要啊!」
兩人忙轉頭去看,卻原來那丫環雙手捧著酒罈餵柳斜風喝酒,前胸就湊到了他身前,這柳大人還有一隻手閒著,就摸了上去。這小丫環哪見過這等樣,立刻大叫起來。
王長天忙上前笑道:「大人別見怪,這丫頭年歲還小,尚未經世事,最會大驚小怪的。」擺擺手吩咐那小丫環:「去後面把三姨娘找來。」
柳斜風忽然大叫:「站住!不許去!」
王長天一愣,柳斜風做出一種嬌羞狀:「雖然本大人自小就對女人特別有興趣,可有一種女人卻是從來不碰的。」
王長天怪問:「哪一種?」
「別人的老婆!」說完哈哈大笑,廳中眾人也跟著大笑起來,只有王長天有些訕訕地乾笑著。
柳斜風站起身來,扭扭腰,活動一下道:「這可該回去了。」

說著要走,卻並不動身,反而在這大廳中四下閒逛,摸摸這個花瓶說一聲:「喲!汝窯的啊!」再細看那幅字:「呀!這不會是米芾真跡吧?」一個接一個的讚過去。
王長天立刻跟在他身後輕聲吩咐下人:「凡是柳大人讚過的東西一概全包起來。」
王家的大廳面積頗大,擺的字畫古董足有上百件,等到柳斜風逛完這一圈,地上堆起的箱籠便似是一座小山。
王長天吩咐:「全送到知府衙門去。」
柳斜風「嘻嘻」笑著,滿意地在眾人簇擁下打道回府。
到得府中,楚兒姑娘早已等在那裡,一見柳斜風就撲到懷中,扭著身子膩聲道:「唉喲!一大早就死了人,這可累壞了吧?快快來躺著,讓楚兒替您按摩一下。」把柳斜風推到那貴妃榻上躺著。
楚兒坐到柳斜風身邊,尚未開始按摩,忽見一堆下人打扮的人將大堆箱籠堆在廳中,驚得張大了嘴,然後笑逐顏開。馬上忘記要替柳大人按摩,跑過去翻箱倒籠地一件件打開瞧。
足足翻了一個時辰,總算全部看過,自其中揀出七八件來放在一邊兒,然後拉著柳斜風的手撒嬌:「大人,那幾件小東西就賞了奴家吧。」

柳斜風笑著拍拍她的臉:「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給妳的,不過可不能一次讓妳全抱走了。」在她面上親一下:「全抱走了,咱們可愛的小楚兒可就不會來了,大人現在可就只守著妳一個呢!」
楚兒大發嬌嗔,扁起小嘴,扭動身子道:「大人說什麼哪!楚兒是那樣人嗎?」
柳斜風「呵呵」笑:「不是!當然不是!」忽又問道:「妳剛說的是哪種人?」
楚兒捶他一下:「大人就會欺負我!」
曾細雨在旁不陰不陽地插嘴:「我怎麼都瞧不出這究竟是誰欺負誰啊?」
楚兒氣得大叫:「大人!大人!快來掌他的嘴!」
柳斜風猛地按住她的嘴,笑道:「可打不得,要是打跑了這個師爺,大人我可怎麼辦?那真是麻煩大了。」
曾細雨用力皺眉:「你們少說閒話了,事情看來很明白了,甘清河嫌疑重大,阿橫是被他滅口的。」
柳斜風恍然道:「噢!這個真成甘清河了?」
曾細雨點頭:「正是!」
柳斜風轉頭看著楚兒道:「看!我說吧,這個師爺打不得,這麼能幹的師爺可上哪兒找去!」

楚兒摸摸頭髮,拉拉衣服,伸出腳來瞧一瞧,只裝做什麼也沒聽見。擺弄良久,忽然問:「這案子還真扯到那甘清河身上去了?不是說證據都證明是王正雲殺妻的嗎?」
曾細雨不屑地道:「妳懂什麼?不能是那甘清河嫁禍嗎?」
楚兒存心與曾細雨過不去,立刻學他那不陰不陽的語氣道:「那甘清河傻里傻氣的,可懂得什麼叫嫁禍?我瞧你是想太多了吧?」
曾細雨一拍桌子:「人不可貌相!」
楚兒「嘻嘻」笑:「這話可對了,看樣子可瞧不出曾師爺這麼有一套。」
柳斜風把嘴湊到楚兒耳朵邊:「曾師爺何止一套,至少有三五套。」
楚兒故做驚訝:「哪三五套。」
柳斜風掰著指頭數:「外面一套、裡面一套、長的一套、短的一套、新的一套、舊的一套,唉喲!錯了!不是三五套,是整整六套。」
楚兒掩嘴笑:「還真是挺多套呢。」
曾細雨板著臉站起來:「原來孔夫子說錯了,這天下不止女子與小人難養。」仰高了頭走開。
柳斜風與楚兒相視大笑。

曾細雨頗為不耐,皺著眉問:「案子都這麼清楚了,你還在想什麼?」
柳斜風冷哼:「阿橫已在公堂上認出了他,再滅口不嫌太晚了嗎?」瞇著眼在楚兒臉上不住磨蹭,望著她腮上鮮艷欲滴的胭脂,驀地心頭一跳,叫道:「紙人懷裡的那盒胭脂呢?」
曾細雨愣得一下,打開一個小抽屜取了出來,遞到他手上。
柳斜風打開那盒子,湊在鼻端細細聞得半晌,歪起一邊嘴角輕輕道:「楚兒寶貝,要同妳借樣小東西。」抬起頭來望著曾細雨賊笑:「你想知道真相?其實很簡單。」
曾細雨雙眼立刻瞪大:「很簡單?」
柳斜風眨眨眼:「可還記得那三日醉?」伸出右手,屈起拇指同食指,「算算看,三日馬上就過去了。再兩個時辰。」
方才說罷,紙人妖異的面孔又浮現在他眼前,他一頭扎進楚兒懷中,這回沒有嘔吐,只是發出一陣嗚咽之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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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•更鼓兮聲催(一)
月亮比起前晚,多了一個細微的弧度,知府的大廳中透出一種奇怪的靜謐。王長天同唐百成對面坐著,四目交投,怒火交織成一片。甘清河微垂著頭,默不做聲,王正雲跪在正中,不住地看向他爹。
柳斜風輕咳兩聲,打破這種沉悶:「莫要這麼緊張嘛!今天請各位過來,也沒什麼大事,只是有個怪東西。」說著向李鐵彈彈手指:「李捕頭,快拿出來。」
李鐵應一聲轉身去後堂。
柳斜風「嘻嘻」笑:「其實也就是蓮香院門口的一條狗,不知道怎麼剛才忽然死了,死就死了,偏偏縮成一個球,他們不明白怎麼回事,就送上衙門來了。因為是案發現場的狗,本官怕是與案情有關。」
這時李鐵捧著一只盤子進來,只見盤子上有一團毛,毛中微微露出一隻狗臉來。他面容冷硬地行到唐百成面前,讓他看這團成一團的狗。
唐百成身子顫抖,口中大叫:「三日醉!三日醉!」然後驚恐地望著柳斜風。在旁的眾人也是人人變色,心中都似驚恐萬分,似是生怕那狗身上的三日醉會沾上身來。

柳斜風兩隻手捧住腦袋,身子抖一抖:「難道是中了江湖聞名的劇毒?唐老爺這是你們唐門的毒藥,你快說說,那三日醉長什麼樣啊?怎麼這條狗無端端會中了三日醉?」
唐百成鐵青著臉顫聲道:「就像是女兒家的胭脂,用時以指甲挑起,借內力彈出。」
柳斜風忽然自案上拿起一只胭脂盒,小心翼翼地打開,微微側轉:「可是這個樣子?」
唐百成一看,那盒胭脂只有小半盒,表面平平整整,只有中心處有一個小小月牙兒的指甲印。一股梅花的淡香沁入鼻端,唐百成頓時狂喊:「三日醉!三日醉!」然後呆呆怔住,面上露出恍惚之色。
柳斜風「嘖嘖」連聲:「看來這案子用不著再費什麼工夫了,這是唐麗珍身上找到的,想是她死前已給那兇手下了三日醉,只是這隻狗倒楣些,正好沾上。」
曾細雨立刻會意:「現在剛過三日,也就是說不用衙門抓,這兇手已到了毒發的時候了。」說著輕笑了起來。
他話音方落,柳斜風忽然探頭望著王正雲怪問:「王少爺,你的腳怎麼一直抖?」
王正雲臉色早已發青,結結巴巴地道:「我,我,我的腳,有在抖嗎?」說著向身後瞧,只見一雙腳果然微微抖動,冷汗滴滴落下,然後雙腳抖得更凶,不一會,「咚」一聲倒在地上,全身抽動起來。

王長天撲上前去,一把抱起兒子,嘶聲大叫:「雲兒!雲兒!你怎麼了?怎麼了?」
柳斜風「嘿嘿」笑:「王大少爺,難道是你在紅袖招聽到甘清河同唐麗珍吵架,於是探頭去瞧熱鬧,結果同那隻狗一樣,做了回倒楣蛋?」說著「哈哈」大笑。
王正雲已抽成一團,全身汗透重衣,哪兒還講得出話來。
曾細雨望望王正雲,再望望柳斜風,目中現出茫然之色,疑道:「兇手原來還是他麼?」
柳斜風翻翻白眼,向著曾細雨搖搖頭:「蘇州府是什麼地方?在咱們這兒作案,當然不能是普通的手段。」轉頭向甘清河,「那晚你們吵什麼呢?」
甘清河咬咬牙,輕輕點頭,再看唐百成一眼,才緩緩道:「那天下午我去虎丘見她最後一面,誰知她一路跟著我到蓮香院。珍兒說丈夫待她不好,叫我帶她走,還說……」抬起頭來掃王長天一眼,冷哼一聲:「珍兒說王家不敢拿她怎麼樣,但我人窮,怕她跟著我只能過苦日子,就沒答應。」

柳斜風笑問曾細雨:「聽見了?」指指王正雲:「這小子在樓上聽到有人吵架,於是探頭去瞧,卻聽到唐麗珍要同人私奔。」口中也似甘清河一般冷哼一聲:「夫妻經年,她對王家的事知道的想必不比咱們少,於是這小子就起了殺心。待甘清河離開,點了紅袖的睡穴,潛下樓去,殺了唐麗珍。 『幽冥一線』這招數雖是他爹所創,但成名的刀手是一定會的,就故意用了這一招。」
曾細雨眨眨眼,恍然道:「他特地替唐麗珍換了一雙鞋,想說明那裡並非殺人現場,這樣蓮香院大半的人自然就是他的不在場證明。可是匆忙間卻拿了紅袖姑娘的一雙鞋。但這笨蛋卻不知道,潘家繡坊的鞋,一般人家的女子卻是絕對不會穿的。」
一經融會貫通,原本喪失的信心又再提起,指著王正雲再道:「你還用唐麗珍的手在牆上留下字,作為最明顯的破綻。你當晚自己腳上穿的鞋想必沾滿了污泥,只好扔掉,但你並沒有其他鞋子在蓮香院,於是第二天唐百成找上門時,你故意驚慌失措,光著一雙腳逃跑,人在著急時找不到鞋子本是極正常的事,絕不會有人起疑心。」心中得意,偷眼向柳斜風看去。

柳斜風揉揉眼:「還有那半塊玉佩,他自己塞在唐麗珍手中,然後在過堂時特別說到與甘清河一起喝茶,把甘清河這個『疑凶』送到咱們面前。」掩唇偷笑數聲,踢一腳王正雲不住抽動的大腿:「真是可惜,一隻狗讓你功虧一簣。」
忽然長嘆一聲:「其實你的佈置真的是很周到,可是你這張臉本官看了就討厭,怎麼說呢?相由心生,看就知道不是好人!」心頭暗笑,若非老子看你爹份上捨不得放你出去,這可說不定栽個大跟斗。
王正雲眼淚鼻涕已流了滿面,雙手緊緊抓住他爹,眼望向唐百成,目光滿是哀求之色。
王長天臉色灰敗,看著口中吐出白沫的兒子身子不住顫抖,忽然跪到唐百成面前,嘶聲道:「你女兒死了,我來償命,你救救他,救救他!」
唐百成卻是呆呆地坐著,似乎對所發生的事一無知覺。
曾細雨忽然把嘴湊到他耳邊問:「你做什麼殺阿橫?是想為甘清河脫罪?」
唐百成仍是呆愣著,對曾細雨的說話充耳不聞。
柳斜風笑了:「唐老爺此等為人,怎麼會去殺那麼一個丫頭?他去看看女兒生前住的地方有什麼奇怪?你別在這兒瞎扯!」
唐百成目中忽然泛出淚光。

李鐵猛然向著王正雲大喝一聲:「別抽了!」目光盡是鄙夷之色。
伸一手提起那條狗,三兩下拉直,然後往地上一放,那狗四腳站直,便如活的一般。「哪兒來的三日醉,這條狗不過是病死的,本捕頭用化骨綿掌打爛牠骨頭,一根鐵絲穿起來,想團成什麼樣就團成什麼樣。」說完冷冷「哼」了一聲,似笑非笑地盯著王正雲。
王長天一口氣鬆下,軟軟坐倒在地。
王正雲的身子停止了抽動,閉著眼伏在地上。
廳內又是一陣沉寂,只聽得王正雲重重的喘息聲。
驀地,王正雲的腳又再微微一抖,接著,右手猛地縮進衣袖,面孔似被人大力扭動一般斜過一旁。
王長天大駭,衝到兒子面前。
王正雲已是面無人色,整個身子扭動起來,四肢已自衣服中蜷曲上去,頭部也似乎縮小許多,口內不住嘔吐出各色液體……。
柳斜風面色大變,深吸一口氣,身子一晃,已到得唐百成身側,一手將他提起,喝道:「唐麗珍有沒有三日醉」

唐百成似乎猛然驚醒,搖頭道:「沒有!」忽然眼望著案上那胭脂盒子:「可是……」
柳斜風擺擺手:「可是什麼,那不過是盒普通的胭脂,只不過我在裡面加上些梅花露而已。」
王長天血紅的雙眼狠狠地盯過來,對著唐百成的雙眼:「她沒有!你有!」抱起兒子的身體,狂奔而去。
唐百成仍是目光呆滯,嘶聲道:「她沒有!我也沒有!」忽然目中現出驚恐之色,一手扯住柳斜風衣襟:「製三日醉得花至少五年時間,數種珍稀藥材只有唐門才有……」喉中發了「嘶嘶」之聲,卻是再說不出話來。
柳斜風的聲音彷彿飄蕩在十丈之外:「是誰?」目光輕輕掃過廳內眾人,直望向悠遠的天際。緩緩的,思緒悠悠回歸,面上浸出汗來,一拍桌子:「是他!」人已借著一拍之力衝入濃濃夜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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