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kaisha_Oki
吹水老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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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早的火葬
早在1986年,北京市就率先實行強制火葬政策(漢族)。時至今日,殯葬改革已開展至全國,骨灰盒幾乎是現今每一個中國人的最終歸宿。與土葬相比,火葬的確有不少優勝之處,既能有效防止病毒傳播,更能節省大量土地。但在中華數千年的文化中,為何一直都是以土葬為主,火葬在史書中甚至鮮有提及。
祖先的智慧是不容忽視的,現代所謂的科學與數千年的智慧沉澱相比,無異於管中窺豹。
巡警隊的小張帶來一個老頭子,他說這個老頭子三番四次地勸說他人不要把先人遺體火化,這可是跟中央提倡殯葬政策背道而弛,但對付一個頑固的老人,別說使用武力,語氣不客氣點也不行。巡警隊的蕭隊長跟我有點「交情」,這塊硬骨頭,他當然得掉給我啃了。
小張挺有禮貌的,給我遞煙點火,客套兩句就火燒屁股似的溜走了,留下這塊老骨頭給我慢慢享受。
老人家大多喜歡喝茶,所以我泡了壺十年普洱,打算跟老頭子消磨一個下午。反而其它工作已交給鬼瞳他們,我能名正言順地偷懶,細想起來,我好像很久也沒放過假。當然,我的下屬也一樣。
我和這位姓林的老頭子就對坐在辦公室入口處的茶几前,除了天書那樂章般的打字聲外,再沒有別的聲音。這樣的氣氛很好,寧靜,卻又會讓人感到不安,很適合聊天。
我給林伯遞了根煙,但他說自己已戒煙多時,我就笑說:「我爺爺今年九十六了,還每天抽兩包煙呢,他已經抽了超過一個甲子了。」
其實我這樣說,是因為我想抽煙,但如果對方不抽,我也不方便抽,畢竟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。林伯猶豫片刻,還是接過我的香煙,我立刻給他點上,不讓他有後悔的機會。
林伯深深地吸了口煙,愜意地閉上雙目,仰天吐出長長的煙柱,然後對我說:「你爺爺百年之後,千萬別火化。」
我真有點想吐血,爺爺已經九十六了,「百年」這個詞實在不適合用在他身上。但林伯顯然沒注意到這點,接著又說:「對先人來說,火化不是一種殯葬方式,而是一種酷刑。」
「何以見得呢?現在我國有十三億人口,如果不推行火葬,那以後大部分人都得住到墓地裡。」我說。
「我年青時也是這麼想。」
「為何現在不這麼想呢?」
「如果你在火葬場工作過,你就會知道火化是一件多恐怖的事情。」
「其實我不是完全反對火葬,只是反對過早的火葬,我認為起碼要在死後一個月後才能把遺體火化。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,小朋友……」林伯閉上雙眼,像是回憶很遙遠的過去,片刻後,說:「大概二十年前吧,那時北京剛開始推行火葬,省政府也響應號召出資建了個火葬場。
「因為在火葬場工作終日要與死人打交道,願意到這裡工作的人沒幾個,而且當時正值經濟起飛,是個當乞丐也能錦衣肉食的年代,要找人來這裡工作談何容易呢!
「後來,火葬場好不容易才找來兩個人,一個是老陳,另一個就是我。我們倆本來是『撿骨』的,就是那種替別人把已入土兩三年的先人骸骨取出裝入寶塔供奉的人。因為我們本來就終日與死人打交道,加上火葬場也與政府沾上邊,福利挺好的,所以我們就進去工作了。
「當時,火葬是自願性的,雖然政府有補貼,但送先人遺體來火化的少之又少。因此,火葬場雖然就只有我們倆,但工作還是挺輕鬆的。我還經常開玩笑說,沒有比這份工作更好的活。直至那一天之前,我也經常這麼說……」
林伯突然沉默起來,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,似乎是回想起一些不愉快,甚至是痛苦的回憶。我一向都認為,要讓一個男人放鬆,最好的方法就是給他一根香煙。
林伯吸了口煙後,繼續說道:「我記得很清楚,雖然已經過了快二十年,但我還是記得很清楚。那天,天色很陰沉,很壓抑,太陽被厚厚的雲層完全掩擋住。雖然那時是早上十點左右,但我也得把火葬場的燈全都開著,因為我們需要火化一具遺體。那是一具老黨員的遺體,其實那年頭願意火葬的都是些老黨員、老革命。聽說他是自然老死的,在和孫子散步時,突然說覺得很累,累得站不起來,就坐在地上睡著了。然而這一睡,就再沒有醒過來。
「沒有大堆大推的紙紮品,也沒有一袋袋的香燭冥鏹,只有幾束鮮花。我想這位安靜地躺在廉價棺木內的老黨員,生前一定是個清官,所以我和老陳做事時特別小心,希望他能舒舒服服地走完這最後一程。
「現在的火葬場都是不讓家屬觀看火化過程的,就算看也得隔著厚厚的玻璃。但在當時則沒有這樣的規定,家屬要看的話,我們會讓他們派三兩個代表來看,只要不妨礙我們的工作就行了。
「我們小心地把老黨員的遺體搬進火化爐,關緊爐蓋,一切都跟平時沒兩樣,只要一按點火鍵,半小時後,遺體就會化成一堆灰燼。可是,可是就在我按下點火鍵之後,可怕的事情發生了。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,當我按下點火鍵不久,火化爐裡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,在這之前,我從未聽過如此恐怖的叫聲,彷彿是從地獄中傳出來。
「我和老陳都是終日與死人打交道的人,但也嚇得差點沒尿出來。老黨員的兒子及兒媳當時也在場,兒媳嚇得跌坐地上,兒子呆了片刻突然大叫『爸還活著』,接著就想衝上前打開火化爐的爐蓋。
「老陳見狀立刻撲上去推開他,大罵『你不想活了,現在打開爐蓋,我們都會被燒死』。他說得沒錯,火化爐是全自動的,按下點火鍵後就不能停下來,如果強行打開爐蓋,爐裡上千度的火焰會噴出來,就算不把我們活活燒死,也得燒成殘廢。
「但老黨員的兒子可不管這些,與老陳打起來,不停叫著『我父親還活著,你們是殺人兇手』之類的話。我見老陳有點拗不過他,就上前幫忙把他按下來。直至火化爐裡沒有傳出那可怕的叫聲。」
林伯雙手撫臉,把這段往事說出來,是釋放感情,還是往傷口撒鹽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他現在需要香煙。為他點燃香煙後,他又繼續說:「事情後來鬧得很大,但最終還是給壓下來了。畢竟,這事要是傳開了,殯葬改革就不可能再進行了。之後,上面下了規定嚴禁外人進入火化室觀看火化的過程。雖然沒有家屬在旁,但我和老陳每次火化遺體時,同樣是心驚膽戰……
「我算過,大概每火化三十具屍體,就出現一次老黨員那樣的情況。這二十年來,我不知親手燒死了多少人,我覺得自己雙手沾鮮血,我就是個殺人魔王,啊……」
林伯突然失控,仰天吼叫……
我把失控林伯制服,雖然他的精神似乎有點問題,但並沒多大攻擊性。從醫院得來的資料證實林伯三年前因為患上精神病而需要長期住院,半年前病情才出現好轉,能回家休養。
從林伯家人口中得知,他的確在火葬場工作了十多年,直至三年前,他的老朋友、同在火葬場工作的老陳以自焚的方式自殺之後,他的精神就開始出現問題。
我問天書對此事有什麼看法,她說:「你知道什麼是假死嗎?那是低等生物一種自我保護的原始本能,當遇到惡劣環境時,身體機能將會變成接近停頓的狀態,跟真正的死亡極為相似。」
「人類也會出現假死狀態嗎?」我問。
「理論上不會,就像公安系統理論上不會存在我們的小隊一樣。古今中外關於人類假死的記載屢見不鮮,但總是把原因歸咎於返祖現象,我個人認為並非如此。」
「那你有何高見?」
「說不上高見,我只是以為這是人類的一種原始本能。比如林伯所說的那個老黨員,他並不是因為身體機能衰退而自然死亡,而是因為腦溢血或者其它突發性病因而引致瀕死狀態,繼而激發出他的原始本能,進入假死狀態以保存性命。但假死與真正的死亡從表面上看來,幾乎沒有任何區別,就算經驗豐富的老醫師也難以分辨。可是在火化爐內受到高溫刺激,老黨員立刻就從假死中甦醒過來……」
「那麼說,你相信林伯的話?」
「你不也一樣,要不然你也不會專門為這件事開個檔案。其實,單從所有火葬場都嚴禁外人進入火化室觀看火化過程這一點,就能看出端倪,你不可能沒想到的。」
「你好像挺瞭解我的。」
「你放心好了,我對你沒興趣。不過,我倒是很有興趣知道你會為林伯做些什麼,需要幫忙的話,隨時可以開口。」
「你打算潛逃國外嗎?」
「暫時沒這個打算。」
「那就什麼也別做好了。」
「我知道你一定不會什麼也不做。」
正如天書所說,我不會什麼也不做,但我也沒打算離開祖國的懷抱潛逃國外。所以我把整理好的資料發到天涯上,這是我唯一能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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